【南国组】晦明
。ooc预警
。冗长枯燥乏味预警
。不中不洋预警
。下面两句是史航老师说的
【1】
若不能长相守,就为我唱首歌。
唱你若成了佛,也不介意我是魔。
【2】
他和他是师门中最后的两个弟子。
维鲁特出身豪门又富有天资,算命先生说他慧根世所罕见。他本人也从不倚仗自己的出身而嚣张跋扈,在师门兴盛时很得师兄弟们的赞赏。在他们看来,维鲁特得道修得正果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赛科尔仿佛生来与他对立。
赛科尔是被捡来的。那天师父上山采药时,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几乎要饿死的赛科尔。当时师门还未没落,他遂行善事,把他带了回来。赛科尔天资平庸,放荡不羁,一身恶习。与别人战斗喜欢耍阴招下狠手,从不懂得点到为止。懒懒散散不去练功却和自己的影子谈话。因为有维鲁特这个榜样,所以众人都不太喜欢他。并且在私下说他是扫把星,他一来反贼就在全国各地兴起,而且后院那棵百年老树在他来了之后也渐渐枯萎了。越传越玄乎。就连师父都说,赛科尔若想得道,得多费许多力气才行。
只有维鲁特不以为然,他说,那两棵树都上百年了,枯萎很正常。再者天下合久必分,君主无道,自然当反。
赛科尔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所以他比起其他人来,与维鲁特走得更近。
这就是为什么在众人纷纷离开,投入浩浩荡荡起义队伍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留下来。
维鲁特没有走,赛科尔也没有走。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时,那人对着维鲁特说:“一起走吧,这里水太浅,你这条龙起不来的。”
维鲁特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作揖送别。师门孤弱,他还不能走。
赛科尔躺在屋檐上,看着那个背着行囊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屑的把草茎从嘴里吐出来,阴沉的望着那个人。
“伪君子,说得好听,为了师门?还不是滚蛋去给别人做狗奴才?”他低声说。
他又把目光拉近些,看到维鲁特把门轻轻掩上,红眸里是他那时说不明白的感情。
赛科尔坐起身来,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就咱俩了。”
【3】
师门真的没落了。
众弟子渴望扬名立万,一个一个的加入了不知什么来头的起义军。之后山贼四起,这里好多东西都被偷了,生活可谓每况愈下。
师父把自己关进屋里数月不出,赛科尔再见到他时他像是老了十岁。
赛科尔有点害怕了,他怕自己也像他那样。
他想逃了。
他跑上了山坡,不住的回头望,却在不小心之下撞到了什么东西。
被他撞倒的维鲁特从地上坐起来。
“你怎么了,跑那么快。”
“啊,你……你在这干什么?”赛科尔一时张口结舌。
维鲁特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
“我在摘菜。”
“为什么干这种事?”
“免得饿死。”
赛科尔不知该说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天来自己一进灶房就开始吃,什么都不管,却没有想过自己这些天到底是因为谁才没有饿死。
“你不觉得这样待下去毫无出头之日吗?你看那老头一点生气都没有,这样下去你我也会如此!”赛科尔按捺不住问。他纯粹是为了转移话题,却不自觉问到这个问题上。
维鲁特皱皱眉。
“我不能走,”维鲁特说,“你想想你是为什么才待在这里。”
为了你――赛科尔很想说出来这句话。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都不肯叫任何人一声师兄,何况说出这种放下架子的话。
维鲁特起身,向赛科尔伸出手。
“起来吧,一起回去。”
赛科尔短暂犹豫一下,也伸出手,他感受到那被菜叶锯齿摩擦过的手,还带有温热的触感。他就这样被维鲁特拉了起来,有些不甘情愿的跟着他回去了。
从此,赛科尔再也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
【3】
战火终于还是蔓延过来了。
由各路游民流氓集结而成的队伍围住了这里,居然还有一些熟悉的相貌混在里面。
为首的小队长向着紧闭的屋门鞠躬,用恭敬的语气大声喊道:“弟子给师父请安!还请师父行个方便!”
只是屋内毫无动静,只有落叶从远处飘下。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把门给我砸开!”
两个人用肩膀撞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正在他们诧异之时,突然看见地上一个影子正在不断延长。
棍棒比赛科尔先一步到来。
那个小队长不可置信的看看地上抽搐的两人,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站在台阶上手持棍棒怒视着他的蓝发少年。
他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终于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哼……你这窝囊废还在啊……”
赛科尔没忍住,抄着棍子就冲了上来,在打倒一个人后自己也被放翻。无数的拳脚兵器砸在他的身上,他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谁也拦不住的用木棍疯狂的抽打着被他打倒的那个人。直到被人架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个他以前的同门师兄,毫不畏惧。
那个人骂一句,抬起手中的匕首,猛地向赛科尔刺去。
疼痛始终没有到来,只听到刀碰撞石头发出的声音。
赛科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维鲁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手掌处能量形成的光斑还没有完全散尽。刚才的脉冲就是他发出的。
“维鲁特?你也趟这浑水?”小队长见来人是维鲁特,稍稍收敛了一点。
“把他放了。”
“嘁,咱们两个现在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愿老死在这就随你便,这小子我要带回去……”
又是一声轻微的炸裂声,小队长倒飞而出。
“退下吧。我并不想取你的命。”维鲁特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但语气中隐藏着杀机。
也正是在那时,赛科尔才知道,维鲁特距离功法大成只有一步之遥。
【4】
赛科尔倒吸一口凉气。
“啧,疼疼疼,你他妈……能不能轻点。”
“别动。”
维鲁特注视着那个伤口,血管随时都有破损的可能。
“虽然他们这次走了,但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维鲁特说,一边用棉棒蘸点酒精,“怎么打起来的。”
“他们有错在先,出言不逊,”赛科尔不自觉的翘起二郎腿,“揍死活该……疼疼疼轻点轻点!”
维鲁特叹口气,拿起一旁的绷带。
“真正疼的在这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5】
赛科尔确定这个信息属实。那天他经过师父的房间,稀奇的发现里面有亮光。
这老头,还活着啊。
他把脸凑进窗户,想看看那个老头是不是已经成精,或是身上长出了蘑菇。
但他看见维鲁特正盘腿与师父对坐,一点白光在他头顶三尺的地方凝聚又散开,凝聚又散开。如此持续到赛科尔几乎无聊到睡着。
直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响起,维鲁特与那白光的连接忽然断开,他不受控制的摔在地上。
师父捋捋已有数尺长的胡须,问维鲁特:“你觉得怎么样?”
维鲁特说:“不行。”
师父起身,把手背在身后,“天时,地利,可惜人不和。”他自言自语的,消失在里屋的阴影里。
维鲁特摇摇头,瞥了一眼窗户。
“你在那干什么?”他说。
赛科尔探出头,确定师父已走,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然后示意维鲁特跟他走。
―――――――――――――――――――――――――
维鲁特站在山坡上,赛科尔躺在山坡上。
晚风凉,就这么一波又一波的吹过沉默的两人。
赛科尔摸摸脸上还未完全痊愈的伤痕,打破了沉默。
他问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修炼。”
“修炼成功了会怎么样?”
“成仙。”
“成仙了会怎么样?”
“云游。”
“还会不会再回来?”
“不会。”
“那你修炼个什么劲!”
“修道者历来如此。”
维鲁特是豪门子弟,来到这里纯粹悟性使然。他敬畏神明而不迷信。向往无欲无求的世界。修道者寡欲,他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这样说过,但在赛科尔面前,他有些动摇。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与他判若云泥,他蔑视道法蔑视规矩,不慕天界的娱游,只想恣肆天地之间,无拘无束。
或许他永远不能得道。维鲁特想。
赛科尔见维鲁特不说话,也就不再说话。
……
良久,他再度开口:
“你真那么想成仙?”
维鲁特不知该怎么回答,但遵循着他笃定的愿望,他还是告诉他:“想。”
赛科尔重重的把手拍在眼上。
“好吧。”
【6】
“什么?”道长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快把腿跑断就为了来问这个问题?”
赛科尔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说:“先给我来杯水!”
道长一边看他喝水,一边问他:“你真是从三座山那边过来的?”
“还能有假?”
“你问的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一直突破不了瓶颈?”
“对对对,就这个。”
道长把拂尘摆在案台上,又把牌位摆正。
“你们师父没告诉过你们吗?”
“告诉什么?”
“咳,”道长清清嗓子,“世间万物趋于平衡调和,正如阴阳相依相存,善恶循环往复……”
“这跟修道有什么关系!”赛科尔几乎要抓狂了。
“同样的道理,一个人要是想得道,自然就要有一个人堕道,你明白吗……”道长看着赛科尔那渐渐凝重起来的表情,无奈的说,“堕道就是成疯成魔……咱这个时代,自己活下来最重要,没人愿意被人唾弃,成魔就相当于自断后路。”
赛科尔靠着门框上,头发上的汗让他感觉很凉。他的脊椎像是塌陷了一般,与门框无缝的嵌合在一起。
“为什么堕道成魔要受唾弃?”
“你要去问世道。”道长似乎不想再多言,门外开始淅淅沥沥的有雨点开始滴下。
“怎么成魔?”
道长猛然回头。
“你想干什么?!”
雨势在这一瞬间陡然增大,硕大雨滴打在屋檐上瞬间结成了冰棱。
“我想成魔。”
【7】
你有没有想过那天,哪怕只是抽象的概念。
赛科尔在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后就开始不住的打喷嚏,在接下来三个月的冬季中,他连续四次重感。直到次年春天才渐渐痊愈。
在每个被疼痛的嗓子折磨的辗转反侧的夜晚,在他短暂的睡眠间隙中,梦一个接一个袭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床上如何激烈打冷颤。
维鲁特把新的药汤端来。
“喝。你再不好药草都要被吃没了。”
“我也想好,鬼知道天气那么冷。”
维鲁特升起火,火苗在这陋室之中上下左右来回跳动,把土墙的缝隙与细小的窟窿都照亮了。赛科尔的影子也慢慢拉长,布满整个墙壁。
“维鲁特。”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避讳的直呼他的名字。
“嗯?”维鲁特抬头看他。
“你真想成仙?”
“你问太多次了,”维鲁特说,“问到我都有点犹豫。”
“你有没有想好?”
维鲁特点点头。
“我想。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在心里。
“你若是愿和我一道走,就加紧修炼,去天上找我。”
“呸,谁稀罕去找你。”
维鲁特走到门前,回头看了赛科尔一眼,把门轻轻带上。
“嘿,”赛科尔轻笑一声,“成仙吗,说得我也有些心动了。”
只是,我好像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了。
【8】
来年春天,草长飞鸢。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师父背手而立,他已经白发苍苍了。
维鲁特屏心静气,仔细感受天地间的气。
同时,赛科尔在房间里闭门不出,面壁静坐。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所见诸魔,皆有苦衷,汝欲成魔,是何缘由?”一丝黑暗渐渐侵入赛科尔的意识,向他的意识发问。
“关你屁事,就问你收不收我这魂。”
维鲁特正在静坐,突然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他回头,看到赛科尔背着行囊拄着门看他。
维鲁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他要等赛科尔自己说。
“我来给你道个别,”赛科尔吊儿郎当的说,“本少爷可是呆不下去了,你自己玩吧。”
“你去哪。”维鲁特攥紧拳头。
愤怒吗,那一向不是他的作风,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赛科尔会在这个时候放弃。
“我已经找好地方了,不劳你费心,”赛科尔说“你就安心的当你的仙人,几十年后记得给我超度一下就行。”
“这不是你要找我的理由。”
“哼,没错……”赛科尔咬咬牙,继续说,“我是想问你,既然你那么想成仙,那你恨不恨妖魔?”
维鲁特愣了一下。
“那是两个概念,不搭界。”
“那就好……”赛科尔浑身颤抖着,向维鲁特行了一个标准的别礼,“告辞,师兄……”
那是他第一次向别人行礼,也是他第一次叫别人师兄。
维鲁特目送他消失在重重的夜幕中,等到再也看不见他时才去关上房门。推门过程中手掌张开,他才察觉到那里的疼痛,紧攥的手使手指深深掐入手掌,血珠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赛科尔……”
次日,维鲁特在顿悟中修得正果,神功大成。与师父一同升仙。被后世的修道者作为忠贞于师门至死不渝,善得善报的最佳楷模。
而赛科尔,因为在最后关头抛弃师门,为后世所有修道者所不齿。
【9】
赛科尔匍匐在一座破庙里,所有春天的风经过这里都会变得如图冬天一样寒冷。他的身上全是黑紫色的纹路,瞳色也在黑与红之间变换不定。妖魔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剥蚀他的生命,就像朔风不断的咀嚼屋顶页岩一般。
“妈的,老子究竟是为什么……”
他几乎看不清东西了,所有的景物都开始互相渗透融合,继而黑色如同拥挤的蜂群一般向他袭来。
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大个子!那边好像倒着个人!”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个差不多和门一样高的红发男人扛着巨剑向他走来。
来杀我的?赛科尔努力移动身躯,却无济于事。
来人在他面前蹲下,拉起他的手仔细观察,他没有看到那个红发男人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他怎么了?”先前那个活泼的女声怯怯的问。
“没怎么。”
他感觉他的手被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水。”红发男人对旁边的小姑娘说。
赛科尔刚想说话,就差点被突如其来的粗暴灌水法弄得呛死。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活了!你真有办法!”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赛科尔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他被一只粗壮的手提起来,又被放到佛像前的蒲包上。
“你入魔了。”
“我知道,”赛科尔勉强撑起身子,却又无力的卧倒,“从下定决心那天起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红发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赛科尔心想是不是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男人都跟维鲁特一个面瘫样。
“值不值?”
赛科尔终于还是无法逃脱这个他一直躲避,一直困扰的问题。
值吗?赛科尔不住一次的这样扪心自问,却得不到回答。他们明明都有机会成为被后人敬仰的那一个,而现在却已隔了一道无底鸿沟。一个沐浴光明,一个投身黑暗。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
那就蹊跷了,赛科尔想,我究竟是为什么才做出这种选择。
在无数歧途交杂而成的黑暗中,有一条银线一直在像纤绳一样晃晃悠悠。赛科尔一把抓住它,用力一拽,那线居然一下子划破了黑暗。赛科尔在黑暗中向着缺口看去,那里有一只风筝,在空中上下翻飞。风筝的线就抓在他的手里,同时,还在向另一个方向延伸。
“我才不叫他师兄,我明明比他大。”
赛科尔猛然瞪大双眼,流失的生命力在一瞬间全部物归原主。
“可是他看起来更像你哥哥。”
“放屁!”
忽然一阵风起,骨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风筝失去了方向。
“握紧点。”
“爷还就偏不乐意。”
“那你别放了。”
“哎哎哎把它还给我!”
赛科尔在黑暗中不知该看天上的风筝,还是地上的两人。
过往有条不紊的从那一丝聊胜于无的光芒里浮现。那时还没有人考虑到生离死别。
赛科尔突然动了起来,他勉强抬起头。
“什么叫值不值?东边有个侍卫为了护着他主子战死了值不值?北边两个继承人为了家族跳崖值不值?你为了那个女孩死了值不值?”
“值得。”
“那不就完事了?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走。”
红发男人一言不发的起身,把巨剑从地上拔起。
“走吧。他没事了。”
活泼与沉稳的两个脚步声渐渐远去。
【10】
赛科尔在黄土小路上踽踽独行,旁边是一道河沟,芦苇在对岸被风吹得疯狂摇曳,赛科尔感觉全天地间都是晃动的影子。
他现在嗓子干枯,仿佛被人塞进了石灰,浑身的骨头都在痛,血液也好像流干了。但他还活着。
内心有声音不断袭来。它说:“慢慢的就能融合完全了,忍住。”
他转身,向着师门的方向跪下,低头。
“这辈子还没跪下过。”
他又抬头看着天空。
“你可把你的神仙当好了,”他咬着牙说,“不然我就白干了这种勾当。”
“魔从来不是群居生物,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各自前行。没有一个遇见另一个,都很孤独。”
“你撂下这烂摊子不管了?”赛科尔问。
“不,现在的魔,都有自己的据点。乱世才是发挥力量的时机。”
“在哪里?”
乌云遮住了月亮,刚才的景物与未来的景物都失去了色彩,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赛科尔看得见。
远处有一片黑色的森林,在黑暗里闪着白光。
“在你进去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放。”
“你还有什么愿望。”
赛科尔怔住了。按理魔是不会发怔的。
“我啊,”他说,“我还真没有什么……”
一片寂静。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见面了,”赛科尔最后瞥了一眼天空,“我这模样对他残忍了点。”
【11】
赛科尔在这片森林里待了整整三年。
他慢慢明白过来这里的规矩。
这里普通人是不会进来的。
偶尔有法力高深的人进来,妖魔就会群起而攻之,基本上也出不去。
老资格们见到他,会告诉他,他的心里还有一些东西,阻挡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魔。
“尽早把那些东西忘掉,”老一代说,“那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确实,有的时候,赛科尔会觉得皮肤像被灼烧了一般起皮,皴裂,渗出血水,但是天上根本没有阳光。
他忘不了从前,就得不到以后。
他始终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魔。
他始终没有被完全接纳。
【12】
维鲁特保持着三年来一贯的姿势醒来。
他不敢相信已经过去了三年。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或许是假的。
他看穿厚厚的云层,看向下方的人世。
那里和从前一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来叛乱已经结束了,皇位不知花落谁家。
值得吗,他想。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把所有无辜的人卷入战争。
赛科尔那个人,维鲁特想,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去参军。
他没有摒弃七情六欲,故而神仙做得并不快活。
那也不应该,他想,如果赛科尔真的想上来,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维鲁特在到达仙界之后才知道,一人得道一人堕道这个规律。他觉得,三年不应没人堕道。即使是不小心,也该有几个替死鬼。
那大概就是他不想成仙吧。
他始终没有想到会有第三种可能的结局。
“维鲁特,我们该走了。”
―――――――――――――――――――――――――
赛科尔保持着三年来一贯的姿势醒来。
他不敢相信已经过去了三年。
他把过去细数,确认三年来每一天他都不曾缺席。
这片森林最近一直没有动静。或许是战乱结束了。
值得吗,他想。为了天下人的疾苦,把无道的君主轰下台,自己牺牲了都不知道。
维鲁特那家伙,赛科尔心想,他现在应该自由自在的东跑西跑。
他的实力在魔群中日益显现,影子与刀锋成了他的标签。
暗杀组策划,执行者。
他们今天要去狙击一些神仙,削弱天上的力量。计划制定的天衣无缝。他参与了全过程。
他始终没有预料到事态的变化。
“赛科尔,我们走。”
【13】
这个谷底这里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走。
天上的人却又不得不走。
无数带着蓝焰的流火飞箭会从这里射下,它们穿过昏暗的晚风与树枝枯草,狠狠的没入神灵们的胸膛。
这箭对神来说杀伤力是巨大的,对魔亦然。
无数的神从天空坠落,像死去的鸟群。魔就从四面八方围攻,把还有余气的尽数收割。然后趁着夜幕撤离。等到天界发觉时,已经再也找不到幕后黑手了。箭会在数小时内自动分解,甚至伤口都会黏合。
多么完美的计划。
事情也本应这么发生。
但是,当赛科尔擦亮箭头,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开始隐隐发光时,他隐约看见了向这来的神灵中,有个熟悉的面孔。
“妈的。”
他微微拉弦,又微微松开。蓝光在黑夜里用最引人注目的方式飞去。
神灵只略微用力,箭头瞬间四分五裂。
神灵全部撤退。
魔也全部撤退,他们没看见是谁放的箭。只好在内部扬言要是抓到那个人,一定扒了他的皮。
赛科尔靠着树坐下,他有点累。
好累啊,上次那么累还是在师门的时候,那天他感冒到了最严重的时期,维鲁特的药材几乎被熬干。
【14】
赛科尔在森林里徘徊。
他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
他本打算不理睬,之间走过去,但他隐约听到呻吟。
关我屁事,不去。
可是呻吟越来越严重。
“怎么了你!”赛科尔气急败坏的跑过去,发现是个遍体鳞伤的魔。
那个魔自述被神攻击的经过。
“那天伏击失败后,神就开始报复了。”
赛科尔一直听到那魔断气,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带他去治疗。但是自己并没有治疗能力,别的魔也不可能伸出援手。魔即使有了聚居地,也大多独来独往。
他的眼睛变红,像手掌处残留的血液一样红。
他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三天后,一份更周密的计划拟订。众魔都惊讶与他在暗杀这方面的天赋。
“你的易容术和演技都有长进。”在森林深处一个石桌旁,坐着三个魔族长老,他们举杯不知在庆祝什么。
“看来这次,真的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觥筹清脆的碰撞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在他们听来恰似神族沉闷的丧钟悲鸣。
【15】
我未曾想过这天,哪怕只是抽象的概念。
我不应该在这里的,赛科尔心想,我明明应该下令杀了他,然后撤退的。
可是在看到箭向他射去的一刹那,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赛科尔从维鲁特身后的影子里出现,替他挡下了那个想置他死地的飞箭。
不怎么疼嘛,赛科尔心想。
他倒进维鲁特怀里,在维鲁特看清他的脸之前自毁了容貌。然后用尽力气把视线弄得清晰。他看见伏击的弓箭手在丛林深处的眼神,疑惑与惊恐布满那人的每一个皱纹。
你不该让我看见你射了那一箭的。
赛科尔不敢抬眼去看他身后的人的目光。
“赛科尔。”
赛科尔猛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瞳孔在那时已经开始慢慢涣散。
“我知道是你。”
赛科尔的胸腔仿佛要撕裂开来,全世界的岩浆都在里面滚动。
“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你……就他妈……”
赛科尔从此再也没有发声,但维鲁特知道他想说的后续内容是什么。
给我好好活下去。
“赛科尔,抱歉。”
“赛科尔,再见。”
那是赛科尔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他就陷入了重重黑暗,就像那一次他不小心陷入森林内部的大沼泽,无论怎样呼喊都没有人到来,他只能任由自己沉沦。周围的树枝都纠结缠绕在一起,上面残留有鸟类的羽毛与斑斑血迹,乌鸦在上面呕哑的聒噪。
他又看见了那只风筝,和上次所见的不一样,这次的风筝没有它的线,没有人牵着它跑,它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迷失方向,只能在黑暗里飘啊飘啊飘。
最后再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16】
“你的徒弟那事,你知道了吗?”
两位仙人在云海缭绕的巨石上对坐,一个给另一个倒上茶,茶水碧绿映出天外天的颜色。
“你说赛科尔?”
“不,是维鲁特。”
“他怎么了?”
“昨天才被人发现的。这大概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
“赛科尔,你真傻,”森林中一个魔族,佩戴着领袖的徽章,在赛科尔的碑前插上一束花,“这徽章本来是归你的。”
―――――――――――――――――――――――――
赛科尔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很久。这里不像仙界一样全是圣光与纯白,也不像魔域那样漆黑一片。
它有自己的色彩,赛科尔从前也见过,可是他描述不出来。
他索性躺在地上。
春天刚刚到来,草芽从微斜的山坡上密密的长出,四面八方的风都吹来这里,把赛科尔的脸吹得痒痒的。
他眯着眼,看见在湛蓝的穹顶下,有一个若有若无的东西正在飘着,可惜看得不是很分明。
脚步声从那里传来,覆盖住草茎破土而出的声音。
“你来这里干什么啊,当个神仙不比这好?”赛科尔连头都没有回,就知道来的是谁。
“神仙太寂寞,得道之后才发现。”维鲁特说。
他和赛科尔现在都是人类的姿态,就好像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冬季之前从未转动一样。
“你觉得这个破地方还会有别人吗?”赛科尔转头,冲他一笑。
维鲁特也笑了。赛科尔从没见他这样笑过。
“但是不会寂寞。”
他向赛科尔伸出手,“起来吧,一起回去。”
赛科尔起身握住他的手,仍如几年前那样温暖。
天际的光在这一瞬间照亮两人的双眸,把他们的轮廓都镀上金边。
他想他找到永恒。
他想他找到了永恒。
―完―
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