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永生²⁰⁰⁰

Wer viel einst zu verkünden hat,
schweigt viel in sich hinein.
Wer einst den Blitz zu zünden hat,
muß lange Wolke sein.

篁语


【1】
“万物都是有生命的。”
在楻国境内,圣塔的西方,离着王城不算太近的地方,有那么一座青山。在永光之川夜以继日的滋润下,安静地坐在那个地方。无论从什么角度望去,都是翠绿的一片。有时赶上没有月亮的夜晚,满山的萤火虫都会升起,把整座山都涂上一层荧光。夜莺从树叶的深处开始啼叫,声音传遍山林的各个角落。这座山并不出名,桃花定时开放开败,溪流规规矩矩的流淌,松鼠成天在两个树梢间蹦来蹦去。从来没有一位君王在此封禅,也从来没有凤凰在此栖身,山中没有宝玉和文献,就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从哪个方面来看也不会太引人注目。但正因如此,这里才得以保留了古老的植物,与世无争近万年。甚至还没有楻国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里了。既然有那么长的岁月,那么这里妖精众多也就理所应当了。
这里生长的最高而又最多的是无名的绿树。她们层层叠叠组成山的外表,把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这层绿色之下。在这单调的外表之下,万紫千红的缤纷色彩在此盛开。矢车菊在映山红的簇拥下开得格外欢快;月季与芍药遥遥相望,还有牡丹与鸢尾花窃窃私语,荆棘隐藏于冬青缝隙间,藤蔓环绕着向松树爬去,海棠与枫树分立两旁,就像是人为制造的景象。但从古至今有幸能在其间漫步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更不要提刻意修剪了。所有的草木在近万年日月照耀下,在清风一丝丝的吹拂下,在雨露的哺育下愈发挺拔。于是在一次轻微的炸裂声中,气若游丝的灵魂聚集,从此一株植物就有了生命,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世界。又经过无数个昼夜,这里突然爆发了活力,漫山遍野的妖精在地上行走奔跑跳跃,无忧无虑。等到大限已至,就会化作一颗种子等待下一个轮回。

在第一道晨光穿过一层层竹叶照进幽密的竹林时,一个竹笋突然炸裂,一个婴儿从中翻出来,浑身裹着淡绿色的竹叶制成的襁褓,在积攒千年的竹叶铺成的地毯上发出嘹亮的啼哭,在竹林更深处循声走来几位老者,其中有的胡须已经垂到脚边。它们的手杖打在竹叶地面上发不出一点声音。一个老者弯腰,把那个婴儿抱起。
“男婴。”他说。
另一个老者上前,用枯槁的手指抚过婴儿新生的滑嫩的脸颊,竟让婴儿渐渐安静下来。
他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刚刚露出山头,露珠尚未干透。
“就叫尽远吧,”他说,“尽为极,志高远。”
婴儿慢慢睁开双眼,天地在他眼中仍是一片混沌,他挥起双手,指向远方。众老者看向他指的方向,神色变得严肃。
那是楻国皇宫。
【2】
“闷死了!”一个眉宇间透出贵族气质的小男孩不满的大喊。
“殿下,规矩定方圆。”
“我何时才能出去!”
“皇子,请用‘孤’来自称,这是必要礼仪。”
“孤受够了!”
“请忍耐,等您长大了就能出宫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天天都会发生,永远都会是一个小男孩率先发难,然后侍从们陪着笑脸回复,并且回复的内容千篇一律仿佛经过标准的训练。
舜就是在那时开始对皇宫感到厌烦,锦衣玉食众人簇拥并未让他回心转意,他看着皇城灰色或朱红色的高墙,除了巡夜丁的脚步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欢声笑语,没有雨打芭蕉。每天早上会有一百只白鸟飞来,脚上挂着皇家编号的木牌,带着嘲弄与悲哀的神色对着梧桐树上金质鸟笼中的金丝雀发出阵阵鸣叫。舜只能在老师们进出大门时才能一睹外面的景象,可外面只有路灯,一直排到皇家园林的拐角。这种景象只持续一秒就会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消失。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舜就要挣扎在枯燥书海中一直煎熬很久很久。
即使在最深的梦境中,舜也无法摆脱无尽的束缚。他总是在不停的奔跑,跑过一扇门后却又像回到了原点,无休无止。但有一天这个梦境突然终止,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大片竹林,在阴沉的暮霭中让他找不清方向。他在这种极度的恐惧中挣扎着醒来,发现天还没亮,薰炉仍在冒着烟气,外面传来马蹄声。舜悄悄推开门望去,发现一个车夫正准备出行。
机会。
守城的杂役正在与睡意做艰难的斗争,他不经意的一仰头,发现刚刚批准出城的马车后面正扒着一个人,那个人还在对他做鬼脸。
杂役顿时睡意全无,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叫着想让马车停下,但是距离太远根本无法听清。他在马车消失在视野之后愣了足有半分钟,然后顿足转身跑向皇宫禀报此事。不到十分钟,一支由几十人组成的搜寻队从皇城出发,沿着马车经过的路线展开搜索。
【3】
舜在马车平稳后跳下来。他本也没打算跑多远,他也害怕会回不去。
天才刚亮,山还没醒,一片寂静。舜悄悄的沿着山路前行,衣衫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露水打湿。舜没走多远就感觉乏味了。幸好这时他发现前方有一大片竹林才又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走过去,竹子一个接一个的立在那,其中有的竹子甚至比外面的树还要粗壮。厚厚的落叶铺在地上,踩在上面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舜把这个当做蹦床跳来跳去,直到天上掉下一张大网。
“这是什么东西!”
舜在网中拼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他看见一个人向他走来,竟然是绿色的头发,还显得稚嫩,那人手拿竹枪指着他。
“你是谁。”
网中的舜突然变成一只猛虎咬断锁扣向尽远扑去,尽远一惊急忙拿枪格挡却仍被击飞数米。他抓紧长枪,向猛虎的咽喉刺去,枪径直穿过老虎击中网缚的开关。老虎消失不见,尽远却发现自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他回头,舜正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他,他的双臂正在紧紧的锁住尽远,不让其动弹分毫。
“幻术?”
“还有皇家格斗术。”
“对我无用。”
“什么?”
尽远猛然将腿一别,导致舜整个人重心失衡,尽远又一用力,猛蹬一下,借着反作用力和舜一起倒飞而去,撞向一边的竹。竹枝被撞得来回摇动,惊起一群飞鸟,而这群飞鸟引起了搜查队的主义。他们开始进山搜寻。
两个男孩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原、原来你是迷路、呼哧、才进来的!”
“孤、孤像是坏人吗!”
尽远撑着胳膊坐起来看向舜:“你到底是什么人?”
舜也坐起来:“我说我是皇子,你信吗?”
“……”
“那你呢?”
“我……”尽远看着他“我说我是竹妖,你信吗?”
舜睁大眼睛。
“当然信。”他说。
【4】
又是一阵飞鸟惊起,搜寻队匆匆忙忙穿过一条条小径,拨开一丛丛荆棘,踏过一块块岩石。找遍半座深山还是没有找到。整个山林都恢复了几千年前的安静状态。他们天生害怕人类,就像鬼魂畏惧阳气一样。
搜寻队寻找多时未果,正在他们胆战心惊的猜测自己会被以什么方式降罪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远处传来。这倒是给了他们新的希望。他们调转方向,向着那个方向奔去。
尽远此时正与舜并肩坐在一块白色的石头上,笛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舜看着这个自称是竹妖的男孩子,他能随手变出一支竹笛,吹出竹林的歌阕。山林中的黄莺和百灵飞来为他伴奏。笛声清脆而悠长,仿佛每一声都是经过了百年的酝酿。这些音符伴着竹叶清香流满整个山林。在舜看不见的远方,又有几株新笋从地下钻出,它们日后会长成顶天立地的妖精。一只蜜蜂从桃花花心飞出,身上的花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溪流随着笛声有节奏的起伏,发出欢快的回音。
一曲终了,尽远把竹笛在指间来回旋转,问:“好听吗?”
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好听,你有没有另一支?”
尽远挠挠头。
“好像没有了。”
他看着舜失望的表情,眼睛一转,突然一笑。他把手中的竹笛递过去。
“不嫌弃的话,用这个吧。”
舜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把纯天然的笛子,笛膜仿佛从笛身上长出来一般,他把笛孔凑进,手指流畅的移动,又是一阵笛声回荡。
尽远用手撑着头闭眼聆听,微风恰到好处的在他们之间穿梭,揉乱两人尚未蓄起的软发。
“皇家礼颂,怎么样?”舜还有一段没吹完就急不可待的问。
“我还以为你不会吹呢,没想到吹得那么好。”尽远拍手。
“皇家礼乐教化,烦死了。”
“有人管的生活怎么会烦呢?”尽远疑惑的问。
“肯定烦,莫非你没人管?”舜转头,直视尽远。
“没人管。”
“和我一样,没人玩,”舜说,“那你平时住哪?”
“树洞。”
“那怎么行呢!”舜跳起来,“要不你跟我一块回去吧!”
“不行,我还太小,不能隐藏妖气。”
舜有点着急,他大声说:“没事啊,我可以禀告父王,就说有个朋友要进宫,然后咱俩天天玩,玩一辈子啊!”
尽远把手放在石头上,低着头。
朋友……
他突然抬起头来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看着舜,舜都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十五岁,”尽远说,“你十五岁,我就去找你。”
“你不能反悔。”
尽远把笛子拿来,双手一用力,笛子断作两截。他把一半给舜,另一半留在自己这里。
“那一天,笛子将再度发声。”
几乎决定一生命运的事,就这么决定了。甚至都有点轻率,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微凉的风吹动皇家御竹时,舜都在揣摩这句话中包含的东西,猜测这个谜一样的男孩对他的承诺,又有几分真假。
搜查队队长发现舜时,舜正一个人从竹林中漫步,看到他们时还有点惊慌。队长好说歹说才让他跟着回去。因为终于找到了皇子,众人都兴奋得忘乎所以,也正因此,没人注意到皇子的腰间,还别着一截竹笛。
舜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
在回宫之后,舜被罚禁闭思过七天七夜。这一措施直接导致了几乎伴随了他一生的寒冷与孤僻。他曾置身于弗尔萨瑞斯的沙漠中心,顶着巨大的烈阳却仍能感受到从骨骼之间向外散发的寒气。一如那七天之中所有孤独的夜晚。蝉没有鸣叫,舜缩在角落里躲避黑暗,却无法躲过阴影的撕咬,他性格中的天真与温暖被一寸寸的磨去,直到只剩下了孤独与排外,在最后的一天,乌云竟遮住了月亮。于是所有的幻象在那里滋生。从脱皮的墙角上绽开裂缝,血从那里流出,墙根黑色的藤蔓直上,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一眨一眨。舜对自己释放过三次幻术试图摆脱这些幻象但这些东西越过他设下的重重障碍接连不断的爬进他的心里。他还是无法摆脱幽灵的窃窃私语,生满触手的怪物在梧桐树后伺机待发。
在第二天房门大开禁闭解除时,接他出来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他。皇宫的绫罗绸缎仍华丽的穿在身上,但它包裹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野鬼。头发凌乱,脸色憔悴,眼神时刻保持警惕,拒绝接近任何人。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他攥着半截笛子。他们问他这个的来历时,舜冷冷的看着他,用一种毫无温度的语气嘶哑的说:
“与你何干。”
这一答复让侍从骇然,仿佛与他对话的不再是那个幼稚的皇子,而是一个从尸山中走出的杀手。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真的皇子又逃跑了,眼前的这个不过是一个演技劣质的赝品。
【5】
舜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就长得那么大了。
那天他在榻上醒来,仿佛从没睡过一样清醒。他翻动台历,确认这些年来的每一天他都不曾缺席。
那节残缺的笛子,横放在案牍的笔架上,在层层叠叠的公文制造的喧闹之间,一直保持着静独。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当年他柔软的头发已蓄起,在政治上也能独当一面,甚至可以协助父皇处理一些文件。虽然在日常生活中会由着性子来,但是在樽俎之间已经学会压着脾气与各国政要交谈。人们都在议论当年的那个不懂事的小皇子已经长成大人了。但是他们只猜对一半。在舜的心中,有一处地方始终柔软那里竹叶铺满大地,弥漫着竹的清香,晨曦像是有思想一样把地面的光影安排的错落有致,白色的石头尚有余温,一个绿头发的少年面对着苍翠的竹林不紧不慢的吹响古老的乐曲。这些东西总会不经意的出现在舜的脑海里。年复一年的提醒舜,在皇宫与竹林之间,还存在着一个无人应许的约定。
十五岁终究还是到了,自寿那天没有授课,宫中上下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舜一直望着宫门,猜想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但尽远整整一天都没有出现。舜这时才猛然想起,尽远当时只说十五岁,并未确切到哪一天。
“如此……”舜闭眼,“孤便等。”
像是冲破所有藩篱,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微凉的清晨,眼神竟也渐渐柔软澄澈,澄澈得就像那个很久以前就消失在禁闭室黑暗深处的孩子。
“孤准备好了,你呢。”
【6】
“你执意要走,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几名老者正在对一个年轻人教导。
“你守承诺,这很好。但对面是个人类。”
“在咱们这一带,还没有这种先例。”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说,年轻人始终一语不发。
“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当年把他抱起来的那个老妖走出来。
他牵着尽远,一如许多年前他牵着他一样。光线越来越充足,知道竹林的尽头。眼前就是出山的路,人间烟火尽收眼底。
老妖从怀里掏出一块竹片。
“这是卜辞,你要看吗?”
尽远接过来,但并没有看。他把它收进衣服中,向老者告辞。
在尽远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时,那老者才回过头去,对伫立在他身后的另一位老者说:“他不会看的。”
“你怎知?”
“飞蛾不会了解灰烬的构造。”他像说谜语一样说出这句话。
―――――――――――――――――――――――――
“殿下,回宫吧。”
“孤要再等一会。”
“那关于侍卫的名单……”
“看过。”
“那……”
“都不要。”
“啊?这……”问话的人显然吃了一惊,他知道皇子行事风格,只是想不通为何那些已是百里挑一的人却没有一个合他心意。
夕阳边缘已经与远处的青山交接,金色的光华在一瞬间席卷整个宫殿。高墙外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进而清脆,进而嘹亮。影子被拉的很长,绿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嘴边断裂的笛子只能发出一个音节,却仍被吹得抑扬顿挫。
舜笑了,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纯粹。
“他就是孤的贴身侍卫。”
断笛再合,相见欢。
【7】
“护皇子周全,万死不辞,能持否?”
―――――――――――――――――――――――――
“殿下。”
“没外人时,你叫孤舜就好。”
―――――――――――――――――――――――――
“我听说宫里新来一个侍卫。”
“这倒是个好机会,趁着皇子和他还在磨合期,动手。”
“是。”
―――――――――――――――――――――――――
尽远躺在床上,已是夜深人静,长枪斜挂于墙角。他把手探进衣服,掏出那节竹片。月光把它的边缘照亮,上面的文字依稀可见。
他想了想,又把它放回怀中。
窗外的树影突然晃动了一下,一只飞鸟一样的影子掠过。尽远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绰枪跟踪而去。
在太子宫前,舜身着一件单衣,冷冷的看着被尽远刺于地上的黑衣人,尸体尚有余温。尽远翻找一通,搜出一块玉牌。
“亲王府。”
“他们的目标是孤。”
风渐渐大了,急迫的气氛开始笼罩皇城。
“只有这么做了。”
“太冒险了!”
“但值得一试。”
两个少年的窃窃私语消失在风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8】
舜的屋门被悄悄打开,许多影子在地面上一闪而过,悄悄摸进舜的帷帐,手起刀落却没有一丝血迹。那些刺客惊诧的一看,不远处窗户还开着,一个骑马的身影渐行渐远。
“金蝉脱壳!”一个人大喊一声,“跟上!”
一群黑色的身影暴出窗户,向着骑手的方向紧随而去。
―――――――――――――――――――――――――
竹林中,一圈人把一人一骑围得走投无路,刀尖在月下泛着寒光。
“皇子,还请恕罪!”一个人冲上前,刀锋直向皇子而去。
一片竹叶飘过,看似柔弱无力,但在划过那人的脖颈时,一道血柱径直喷出,进攻者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发出就扑倒在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在动弹。
在众刺客疑惑的眼神中,“皇子”的头发由墨黑渐渐变浅,直至和竹叶一样青翠的绿色。
“幻术!我们中计了!”
尽远冷冷地举起枪尖,枪头直对包围他的人群。
“来吧,今天谁也别想走。”
―――――――――――――――――――――――――
将军府
一个人借着夜色闯入,马蹄扬起一路烟尘。门前侍卫在看清来人后紧张的大喊:“参见皇子!”
“让将军带兵去这座山,”舜把一张地图递给他们“亲王府叛乱,有人还在那里拼死抵抗。”
侍从恭敬的接过图纸,再抬头发现舜正在翻身上马。
“您还要去哪!”
“孤要去找他!”
―――――――――――――――――――――――――
深夜,深山,深林。
尽远将长枪拄在地上竭力维持自身的重心,他脚下的竹叶已被血液染红,胸膛也早已是鲜血淋漓。了,在夜色下格外狰狞。他的周围是一圈黑色的尸体,倒伏得如同十一月的枯草。在远处仍有几个黑衣人,毫发无伤的向他走来。
“上头对战力的预算低估了,”那人说,“多死了几个兄弟。”
刀尖慢慢靠近尽远,“不除了你后患无穷。”
尽远,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
【9】
骏马一路狂飙,尘土扬得有一人多高。山像一只巨兽一样坐在那里,马嗅到血腥味不敢上前,舜跳下马,后面传来随从的呼喊。
舜听到了,可是他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劲的向他们初识的竹林奔去。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要把他的心弦崩断。那支断裂而又合一的竹笛仍在书房沉默的等待着。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尽远仍真切的感到了疼痛。那是一种冰冷而又炙热的感觉。他忽然有些释然的看向插入自己心脏的刀锋,张开嘴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开始缺氧窒息,视线渐渐模糊,远处的丛林传来呼唤,但他看不清也听不清。月牙突然经过竹林的正上方,把整个竹林毫无死角的照亮,照亮他那本就苍白的脸与怀中的竹片。竹片上的字在血液的滋润下慢慢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山林最古老的智慧,书写着注定的结局。
“亦悲亦欢,亦劫亦缘;一语丹心成镌誓,空留君王伴竹枝。”
随着一声轻响,刀锋被猛然拔出,在飞溅的鲜血中,尽远忽然回光返照一般,眼神变得清明。他看见了舜向他奔来,身后是一群高举火把的皇家侍卫,他看见了眼前黑衣人的惶惑的眼神,还有血液折射的月光,他感觉这月光像是阳光。他好像忽然就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与他初识的清晨,那时没有人会想到生离死别。笛声悠悠传出,整个早晨都在笛声里飘动。
尽远的嘴角忽然划出一丝弧度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头偏向舜,同时景物在极速后退,竹叶挣脱竹枝飞向天空。
“舜,”他说,“来生。”
忽然就起了大风,这风不是从天上来的,而是从地下冒出的旋风,风把带血与不带血的竹叶一起卷起,形成一道气流的帷幕,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风忽然又停了,风暴中心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没有尽远,没有那些刺客,没有带血的竹叶,什么都没有。
“尽远!!”
舜突然就爆发了一声呐喊。那一声吓到了所有人,就算是把胸膛炸破,也无法喊出那样的声音。有人说那块白石头,也在声音的攻击下炸开,露出如玉的内质。
―――――――――――――――――――――――――
“能持。”

【10】
在叛军被处决的那天,有一只相思鸟从高垣外飞来,喙中衔着一粒种子。它在经过舜屋前时奋力扑打翅膀,种子就和翅膀一起掉落进了泥土里。第二天这里开始下雨,一直下到次日清晨。蚯蚓在钻出泥土活络筋骨时,忽然发现这里生出来一株竹笋。这竹笋在一天夜里突然拔高,有如神助,长成一支竹子。
这支竹子在次日生枝,长叶,开花。一丝不苟却又不拘一格。舜在闭关三日后打开屋门便再也不打算合上。他要一直看着那竹子。也许是凑巧,那竹子正对着屋门,好像只为了舜而长。
“尽远……”
舜在处理完一天的事物后坐在书桌前休息,他稍微一抬眼就又看见了那竹。它在弥漫的月色中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竹叶如同发丝一般摇动。舜不知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他还认真的对他说,来生。
可是有没有来生啊
有的话,他又是否还会再回来啊
舜再度抬头。一阵风吹过,竹枝随着风轻轻摇晃。风停,竹枝也停。月来,竹枝明亮,月昏,竹枝也睡去。在黑夜朦胧的衬托下,远远望去独有风情。

竟像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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